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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医使用电梯付费 5 元”这一现象，揭开了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双轨”现实。一方面，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本应提供免费的基本服务，但实际却收取电梯费等费用，这与非营利的初衷相悖。另一方面，这种收费行为反映出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在运营中面临资金压力，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来维持运转。这凸显了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在政策执行和自身发展上面临的困境，既需保障公益属性，又要解决实际运营成本问题，如何平衡两者成为亟待解决的课题。

文/图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朱嘉乐 实习生 赖欣怡

开在“家门口”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站），有着许多人不知道的“内情”——它们其实有着公立与民营之分。一场社区卫生服务站“电梯按次付费”风波，揭开了广州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双轨”现实。定位为非营利性，又面临自负盈亏的压力，这些民营社卫机构的运营模式与财政支持的公立社卫机构有何区别？如何既维持普惠医疗“活下去”，又通过多元服务赢得百姓青睐“活得体面”？近日，羊城晚报记者实地走访广州多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站），采访业内人士、高校学者，探究民营社卫机构的生存之道。

公立与民营

“就医人员使用电梯需付费，单次5元。”近日，广州市天河区珠吉街吉山社区卫生服务站这样一则告示引发热议。舆论发酵之下，服务站及天河区卫生健康局相继作出回应。概而言之，确有其事，不过收费要求是由该站所在的顺谊公寓制定，收取的资金不归站方所有；该站是非政府设立的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属非营利性医疗机构，租用公寓作为办公用房。

此事曝光，不少居民才知晓，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还有公立和民营之分。“原来是私立的！”该站周边小区业主群中，一些居民惊讶道。还有业主反映，此前在该站就医曾遭遇药品收费、诊疗项目标准与公立医院不一致的现象。

公立和民营的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有何区别？6月12日，记者走访了天河区的两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以下简称“社卫中心”）：一家位于车陂街道，为公立；一家位于黄村街道，为民营。这两家社卫中心都坐落于居民楼，直观可见，医疗服务差异不大，都有着显眼的就医指引、便捷的就医流程和基础设施。

记者在这两家社卫中心随机采访多位就诊居民，绝大多数人表示并不清楚社卫中心的经济类型，有人认为“能打预防针就是公立的”。受访者中，仅候诊的余先生（化姓）一人知道黄村街社卫中心是民营的，他表示这里的医生是专业的，收费和公立医院基本一样，医保也能报销。

记者以患者身份咨询两家社卫中心工作人员，对方表示，诊疗费、药费“和公立医院一样”“由国家定的”。两家中心的大厅也都悬挂着药品价格公示牌。

骨干与补充

广州的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为何公立与民营“双轨并行”？

“随着城市发展和人口增长，公立社卫中心（站）难以完全满足居民医疗需求。国家和地方政策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医疗卫生事业，为民营社卫中心（站）的发展提供了空间，使其作为补充力量优化医疗资源配置，从而满足多样化的医疗服务需求。”曾分别在广州某公立和某民营社卫中心任职过中心主任的高妍（化名）如是说。

广州市卫生健康委发布的《2023年广州市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显示，2023年广州市社卫中心（站）共323家，其中有163家社卫中心，139家为公立，24家为民营；160家社区卫生服务站中，71家为公立，89家为民营。

对比数据可知，广州的社卫中心以政府办为主，是基层医疗网络的骨干；社区卫生服务站则以社会办或个人办为主，补充政府未覆盖的基层医疗服务需求。

对于民营与公立社卫中心（站）会否出现收费不一，高妍表示，公立社卫中心（站）药品通常按医保目录和相关政策进行采购和销售，一般执行“零加成”政策；诊疗费等收费标准由政府统一制定，且会根据医保政策进行报销。民营社卫中心（站）的基本医疗服务项目价格与公立医院执行同一标准，药品以进价销售。不过，也有极少数民营社卫中心（站）可能因运营成本、市场定位等因素，诊疗费用、药品价格有所不同。

记者查询了解到，相关部门对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收费标准有着严格规定。根据广东省医疗保障局发布的《广东省基本医疗服务价格项目目录（2021年版）》和《广东省市场调节价医疗服务价格项目目录（2021年版）》通知要求，所有非营利性医院（含公立与民营）必须按目录编码收费。若开展目录外新项目需收费，须先申请立项获批，否则不能收费。

《城市社区卫生服务机构管理办法（试行）》明确，社区卫生服务机构具有社会公益性质，属于非营利性医疗机构。记者留意到，2023年广州市社卫中心（站）有23家为营利性机构。有专家解释，小部分社卫中心（站）由民营医院转型而来，注册为营利性，转型时只是改了名。

压力与掣肘

一方面非营利，提供公益性医疗服务，另一方面需盈利，以承担人力、房租、设备、耗材等各项成本，不少民营的社卫中心，尤其是相对小型的社区卫生服务站面临生存压力。

钱从哪儿来？“政府购买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是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同属民营的黄埔区红山街社卫中心办公室主任张莲芳告诉记者，目前，国家实施十余项免费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包括居民健康档案管理、预防接种、老年人健康管理、孕产妇/儿童保健等，由政府根据社卫中心（站）覆盖的常住人口数量、服务项目完成数量和质量，按人头或项目支付费用。对于居民来说，无论家附近的社卫中心（站）是公立还是民营，都能享受普惠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

不过，这些项目的费用不足以支撑民营社卫中心（站）的发展。“民营社卫中心（站）30%-50%的收入能够通过政府购买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获得，仅能维持基本运营。”广州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副教授周泉告诉记者，“如果没有更多的收益，要发展就很难”。

经费之外，民营社卫机构受场地掣肘问题突出。此次吉山社区卫生服务站电梯收费矛盾，根源便在于该站受用地制约，无独立的电梯设施配备，而需共用公寓电梯。事实上，有评论者指出，公寓方对就医者乘坐电梯按次收费并不现实，此举大概率为了让服务站买单。事件最后，确由该站向公寓方月付2000元化解了风波。

根据广州此前实行的相关标准，社卫中心房屋建筑面积不小于2000平方米，社区卫生服务站则为不小于300平方米。到了2022年，《广州市卫生健康事业发展“十四五”规划》提出，“新建或公建配套项目的社区卫生服务站按照建筑面积不低于350平方米、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按建筑面积5000-10000平方米的标准进行设置。”记者走访了解到，黄村街社卫中心总体面积约3000平方米，吉山社区卫生服务站业务用地则更小，虽已达到此前标准，但远低于新的规划要求。

人才短缺与流失是民营社卫中心（站）另一发展困境。高妍深有体会地解释道，许多民营社卫机构人员学历水平高低不齐，业务细化更难招到专人。薪酬待遇、职业发展平台、稳定性不如公立机构等因素，也使这些民营基层医疗卫生机构难以吸引和留住优秀全科医生及骨干护士。

上述种种问题客观存在，部分居民对民营社卫中心（站）收费加价、过度医疗（检查、开药）的担心在所难免。高妍坦言，不同民营社卫团队的服务质量的确可能良莠不齐，个别民营社卫中心（站）或存在药品加价的情况。

初心与远计

“为了生存，民营社卫中心（站）要更加肯动脑筋，还要探索个性化、全方位的医疗服务，提升诊疗水平，让居民争取在‘家门口’就能把基础疾病看好。”张莲芳谈道。

记者走访时观察到，黄村街社卫中心开设了小儿推拿、产后康复、中医康复科、口腔科、眼科等特色专科，更全面满足居民多样化医疗需求。红山街社卫中心则凭借建筑面积1.1万多平方米、220张病床的规模，依托24小时全科门诊，开设皮肤科、康复科等特色专科，深度医养结合，让居民在“15分钟生活圈”解决看病问题。在张莲芳看来，“社卫中心是最贴近百姓的，因此和百姓建立的是长期稳定的关系，真正靠服务打动患者”。

“民营社卫机构在服务灵活性、响应速度、个性化需求满足上可能有优势，可通过提供优质的有偿服务增加收入，改善运营状况。”周泉表示。提及民营社卫中心（站）如何破解生存困境，真正作为“核心民生工程”发挥作用，她给出了建议：“对社卫中心（站）来说，每一位居民都很珍贵，要确定服务定位。民营社卫中心（站）的生存空间就在于其覆盖了公立社卫中心（站）未能覆盖的区域，植根于当地居民，要以患者为中心去拓展更多特色化、个性化的服务。”

“不用太纠结于公立还是民营。”在大众看来，开在老百姓“家门口”的社卫中心（站），无论公立保障还是民营自主，最终丈量的标尺始终在居民手中。便捷、实惠、有温度的服务，才是这些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赢得信任、扎根发展的长久之计。